年春天,裕华纱厂托儿所的所长叶兰英像往常一样去附近的菜市场买菜,但就在她挑拣新鲜蔬菜的时候,一个菜农引起了她的注意。
这菜农三十岁出头,体型非常健硕,打扮不起眼,头上戴着一个草帽,卖菜时总不自觉侧着头,让人很难第一时间看清他的长相,帽檐下的那双眼睛也有股说不出来的凶狠,哪里像个老实憨厚的农民!
更引人怀疑的是,他看人时,眼神总是躲躲闪闪,要是有人上前问菜价,他甚至会下意识地压一压帽檐,遮住自己的五官,好像生怕被人认出他是谁。
当时正值新中国解放初,那些恶贯满盈的国民党特务有时候就会为了逃脱共产党的追究,故意扮成背井离乡的普通老百姓,潜伏在民众当中,伺机破坏新中国的安定。
叶兰英原本就觉得这个菜农有些眼熟,再一看他心虚的模样,心中立即警铃大作,她走到菜农面前,表面上挑拣箩筐里的蔬菜,实际是观察对方的长相,并随口问:“老乡,你这菜怎么卖啊?”
菜农下意识又压了压帽檐,勾着头报了个价,叶兰英眉头一皱,将一个小气的市井妇人形象扮得活灵活现,她故意抱怨:“哎呀,你这菜价钱也太贵了,你给我算便宜点,我就买了。”
菜农摆了摆手,不愿讲价,但叶兰英蹲在箩筐边,一副非要逼他以低价出售蔬菜的样子,和他争论。这个大汉被缠得不耐烦,气得在交谈中习惯性地用了河南方言。
就是这简单的一句话,让叶兰英想起来此人的真正身份。
她只要一想到那个人,一想到过去的经历,牙齿就不受控制地打颤,但叶兰英迅速冷静下来,她依旧拿菜价说事,声称自己身上的钱带得不多,急匆匆地走了。
回到家中的叶兰英本想立刻报警,但为了确保自己没有认错人,她喊来了另外两个小姐妹再去一趟菜市场,让她们帮忙辨认这个菜农是否就是那个恶贯满盈的罪犯。
得到肯定的答复后,叶兰英拜托小姐妹暗中盯紧这个菜农,自己则以最快的速度向公安局汇报了这件事。电话很快接通了,叶兰英哆哆嗦嗦地说:“是他,就是他,他是徐贵林!”
原来,这个看起来平平无奇、以卖菜为生的小贩,就是重庆“11·27”大屠杀的参与者、手上沾染了无数革命义士鲜血的屠夫,徐贵林!
徐贵林,河南安阳人,年生。20岁那年,他就加入了国民党,从小小的班长一路升迁,最后坐上了渣滓洞监狱看守所长的位置。别人升迁靠的是军功,但徐贵林不一样,他靠的是常人无法想象的、血腥凶残的手段!
在国民党内部有“半壁江山、西南红人”之称的徐远举都对这个小小看守印象深刻,他在和人谈起徐贵林的时候,曾经这么评价过:“渣滓洞里面关着的人是越来越多了,现在华蓥(yíng)山那边抓捕的游击队员也押到这里,要是没有徐贵林这样的恶煞,还真是没法对付这帮铁杆共产党。徐贵林这个人,别的本事没有,但是像打人、骂人、杀人这种凶残暴戾的恶事,他是最能耐的!”
徐远举会说出这番话,是因为他曾经做过徐贵林的顶头上司,也就是渣滓洞的监狱长。徐贵林和别的看守长都不太一样,他好像天生就没有人性,其他人用刑,大多是为了完成上级给他们的命令,逼迫被关押的共产党员说出自己知道的秘密,但徐贵林动手,是因为他自己有“兴趣”。
他把折磨这些革命志士当成一件“很有意思”的事情,所以在刑讯逼供时总是格外卖力,只为了听犯人的惨叫声。在渣滓洞里做看守长的每一天,无论上面有没有安排,徐贵林都必定要去鞭打、辱骂牢狱里的共产党人。
如果有人不堪受辱、企图反抗,他就会以“犯人不服管教”为借口加重惩处,让其他看守给他们换上沉重的脚镣手铐,眼睁睁看着犯人手腕、脚腕上的皮肉被活生生磨烂。有的时候太阳毒辣,他就会把犯人带到外头,绑在柱子上烤太阳,不给水喝、不给饭吃,一直绑到犯人因为脱水而昏迷。
但这些对徐贵林来说,竟然还不算是最残忍的手段!
只要徐贵林有清闲的时候,就会拽着某个“不听话”的犯人带到审讯室,把里面各种刑具都使一遍,弄得对方不成人形才算完事。
那些被拖进审讯室里的人,往往是竖着进去,横着出来,幸运点的能一口气,不幸的就会被徐贵林活活折磨死,比如革命人士彭汝中、吴学正、孙大友等。而我们所熟知的《红岩》小说中的新四军战士龙光华的原型龙光章也是惨死在徐贵林的手上。
任何一个正常人面对这种丧心病狂的罪犯,第一反应都是处决他,断绝他继续危害人民的可能性,但徐贵林偏偏就是凭借着自己没有人性这个特质,在国民党里头混得如鱼得水。
年8月18日,徐贵林参与杀害了四川省委书记罗世文和川西特委军委委员车耀先;年11月14日,徐贵林在接到毛人凤、徐远举的命令后,参与杀害了30多名革命者,其中就包括江姐;最令人发指的,是年11月27日,徐贵林在重庆“11·27”大屠杀中的血腥行为!
11月27日,在国民党势力压迫下的重庆终于迎来解放的曙光。眼看着解放军战士们已经兵临城下,重庆市里的国民党反动派知道他们根本没有一战之力,面对注定的败局,老蒋和他的手下们都慌张地收拾金银细软准备逃跑。
但在临走之前,蒋介石贼心不死,交代了4项任务下去,分别是屠杀、潜伏、游击和破坏。
徐贵林和一帮凶恶的看守持枪冲进了渣滓洞监狱,只要见了人,就架枪一顿猛扫,手无寸铁的革命者在枪林弹雨中倒下,他们的鲜血染红了整座监狱。
有的革命者为了保护自己的同胞,心甘情愿用身体作为盾牌,让战友跟着自己一起倒下,装成中弹身亡的样子,等到国民党的人都撤退后偷偷逃跑。
这个计策本来应该是有效的,因为渣滓洞的其他特务和看守扫射之后就认为牢狱中应该不会有活口,准备直接撤退,但徐贵林走上前,一个一个去查看那些倒下的人,只要发现有呼吸的,就立刻举手冲那个人的脑袋补上一枪,直到确认所有人都当场死亡后才肯罢休。
但屠杀进行了没多久,徐贵林就停了下来,因为他嫌射击太慢了,也让这群人死得太“轻松”了。他命令手下淋油放火,准备直接把整座监狱烧了,这么做不仅可以保证没有活口,还能掩盖自己的罪行,因为所有受害者都会在大火中变成灰烬,没有人能知道他究竟杀害了多少无辜的人。
他的罪恶不是大火可以掩盖的,老天爷在数,幸存者在看,这场大屠杀中,光是被徐贵林亲手杀死的革命志士就有人!
熊熊大火中,一群难友为了争取活下去的机会,从燃烧着的牢房里冲了出来,这30余人是勇敢的,可惜敌我差距太过悬殊,徐贵林把他们当成活靶子,和李磊对着这群人就是一顿扫射,超过一半的人中枪倒地,当场身亡,只剩下15人推倒围墙逃了出去,而更多的、还没来得及冲出来的革命者,他们年轻的生命都被大火吞噬了。
只差3天,这群倒在黎明前的革命者们就可以亲眼看见重庆解放,亲眼看见他们穷尽一生追寻的理想实现,亲眼看见旧社会被推翻后那个崭新的中国,但就是因为包括徐贵林在内的刽子手们,他们永远失去了这个机会。
这场血腥的大屠杀让世界震惊,其中,徐贵林的罪行罄竹难书、擢发难数,共产党不会放过他,全国人民更不会放过他,他必须为自己手上的累累血债付出代价!
年11月30日的下午,人民解放军在群众的夹道欢迎下踏上重庆的街道,宣告这座城市正式解放。虽然我党知道应该把战后的重建工作摆在第一位,但为了告慰烈士们的在天之灵,他们决不能放过那些夺取烈士性命的凶手。
解放军立即成立了追捕组展开搜捕,但他们经过仔细搜查后,却一无所获,徐贵林这个大活人竟然像凭空消失了一样,不见半点踪影。
这是咋回事?解放军清楚,当时国民党反动派里确实有一部分人乘坐飞机逃往台湾了,可那都是在内部有头有脸的“大人物”,徐贵林不过是一个下级军官,徐远举虽然以前重用他,但根本没拿他当回事,怎么可能在逃跑的时候还特地把他带上?
解放军战士们仔细筛选了国民党逃离大陆的人员名单,确实没有发现徐贵林的名字,那么就只剩下一种可能:徐贵林还留在大陆,甚至很有可能还留在重庆,但他像阴沟里的老鼠一样,偷偷藏起来了。
追捕组的人没有猜错,徐贵林确实隐藏身份躲在了重庆!
大屠杀之后,徐贵林和李磊面对快要进城的解放军,开始商量以后的出路。徐、李心里都有数,一旦被共产党抓住,光是两个人过去参与屠杀共产党员这件事,就够他们死一万遍了。
李磊说:“咋办,乖乖呆着就是等死,兄弟没有门路,又没法跟他们一样跑到台湾去。”徐贵林沉默了很久,最后咬着牙一拍大腿,厉声说:“被抓到了就是死,和他们拼了,说不定还有一线生机,咱们身上都有枪,就按上面交代的,躲起来,和共产党打游击!”
于是,这群数量不少的特务们就跟着徐贵林和李磊乘坐西南长官公署二处的大卡车,往广安方向一路逃窜,准备占据华蓥山作为据点,靠手上的枪支当山大王,平时下山抢劫附近的镇民、过路的商人,还能趁着解放初期社会还不安定的时候伺机搞破坏。
但这个计划才到半路就夭折了,车还没到华蓥山山区,徐贵林就接到情报:华蓥山已经被解放军解放了,山脚县城的老百姓们甚至在给解放军举办祝捷大会。
听到这个消息后,车上的特务们都慌了,不知道接下来怎么办才好,徐贵林琢磨了一会,突然想到了一个主意,提出改道投奔胡宗南的76军80师。
徐贵林信心满满地说:“背靠大树好乘凉,咱就跟胡宗南混,他总不至于那么简单就倒了。”
理想很丰满,现实很骨感,徐贵林想要倚靠的这棵大树没过多长时间就彻底“倒”了,解放军将胡80师团团围住,四处乱跑想躲避解放军追捕的徐贵林和其他国民党军官一起成了俘虏。
但是,徐贵林当时投军用的是化名,还特意编造了自己的身世,以此掩盖自己过去的罪行。而他面前的这支解放军部队的任务是围歼胡宗南残匪,他们哪里知道,徐贵林这个穷凶极恶的罪犯就混在里面?
再加上,解放军有优待俘虏的政策,所以他们告知被俘的国民党官兵:如果愿意参加解放军,就留下来,不愿意的,解放军给他们路费,放他们回家种田。
好不容易蒙混过关的徐贵林当然不可能“自投罗网”加入解放军,他装成老实巴交的农民样子,把之前投军时候使用的假身世又说了一遍,可怜兮兮地恳求做调查的解放军战士:“俺不想再当兵了,俺想回老家去。”
就这样,顺利脱身的徐贵林一路逃回了重庆市,投奔岳父王德功。
通过这段时间的逃亡经历,徐贵林心里清楚,中国大陆现在到处都是共产党的人,国民党是不可能再翻得出什么大浪了,自己要是按照蒋介石的命令坚持打游击,那就是找死。所以他藏起了自己的枪,化名徐天德躲在乡下。
乡下的老百姓大多单纯质朴,他们天天和土地打交道,当然不可能认识什么渣滓洞的看守,再加上有王德功保他,所以村民并没有怀疑徐贵林的身份,反而热情地接纳了他。
徐贵林在乡下躲了十几天,一开始他还提心吊胆,害怕村子突然有解放军到访,也害怕村民识破他的身份然后去举报,但渐渐地,他觉得共产党可能这辈子都找不到他,胆子也越来越大,甚至敢外出干活。
徐贵林以前做的都是打人杀人的恶事,没有生存的手艺,他想要养家糊口,就只能种菜去市里卖。
一个杀人凶手,竟然就这么摇身一变成为个普通菜农,堂而皇之地生活在重庆市里,一直没被人觉察到他的真实身份。
这当然不是因为追捕人员放弃搜捕,而是他们那段时期将工作重心放在河南。原来,追捕小组成员通过档案了解到徐贵林的籍贯在河南安阳,认为徐贵林很有可能逃回了自己的老家。
图
现在的河南安阳
当年,老百姓的乡土情结都很深,各地人都有他们独有的口音,如果哪个地方突然出现一个外地口音的陌生人是很引人怀疑的,所以那些特务们只有回到老家,才更容易隐藏自己的身份,追捕人员的这个思路没有错,如果不是有岳父王德功收留,回老家对徐贵林来说的确是最好的选择。
但徐贵林恐怕做梦也没有想到,在人海茫茫的重庆市里,竟然有人认出了他的长相!
纱厂托儿所所长叶兰英曾经被关在渣滓洞过,作为一名幸存者,徐贵林这张丑恶的面容她一辈子都不会忘记。她和两个姐妹确认了徐贵林的长相后就立即报警,在电话里,这个女人仔细描述徐贵林犯下的血案,好几次都忍不住痛哭出声,但她很快就坚强地擦干眼泪,努力平复心情,保证自己可以清楚陈述。
追捕组成员立刻派人严密监视徐贵林,他们并没有第一时间就实施抓捕,因为当时大陆还潜伏着大量国民党特务,如果徐贵林不是一个人行动,而是反动组织的先头部队,拿买菜作为借口探查重庆市的情况,解放军一旦贸然行动,很可能就会打草惊蛇,引起更大的麻烦。
经过好几天的跟踪调查,追捕小组已经完全掌握了徐贵林的情况,包括他的住址、他的亲属关系,以及他目前应该已经和国民党方面失去联系的这件事。
万事俱备,抓捕计划,正式实施!
年3月22日,徐贵林挑着扁担来到菜市场卖菜,化妆成附近居民的追捕队员来到他身边,和他讨价还价一番后,挑了点蔬菜让他称重。
就在徐贵林两只手都用来调整杆秤时,周围埋伏的其他队员收到信号,从四面一拥而上,将徐贵林制服,之前买菜的队员立刻掏出事先准备好的绳子,把他结结实实地捆了起来。
徐贵林想逃,却根本没有机会,他在被捆的瞬间心已经凉了大半,却依旧死鸭子嘴硬,大声嚷嚷:“你们抓我干什么!我卖菜难道犯法了?我就是一个卖菜的,你们上来随便抓人,还有没有天理了!”
追捕队员冷笑一声,死死地按住了他,说:“老实点,徐贵林,我们抓的就是你!”徐贵林听到这个名字后,原本涨红的脸瞬间变得惨白,他声音都在发抖:“我……我抗议,我不知道什么徐贵林,我是徐天德!”
从被捕到接受审讯,徐贵林始终不肯坦白,坚称自己就是徐天德,对于公安人员从他的身上搜出来了一支20响的驳壳枪和20发子弹这件事,他只说那是自己种菜的时候捡到的,没有及时上交而已。
而徐贵林的手上也确实有一张名为“徐天德”的身份证,因为早在加入胡宗南部80师的时候,他就已经做好了改头换面长期潜伏的打算,所以第一时间替自己改了名。
但这个可耻的罪人以为改了名字,就能改变自己的过去吗?
公安局看他冥顽不灵,于是安排了8名知情人来到石板坡监狱,指认这个罪大恶极的刽子手。这8个人里,就有渣滓洞大屠杀的幸存者,他们永远不会忘记无数同胞惨死的那一天,也永远不会忘记徐贵林这张脸。
一个名叫刘德彬的渣滓洞幸存者在见徐贵林后,完全按捺自己心中的愤怒,他冲上去吼道:“姓徐的!你这个畜生!当时我们32个人好不容易从火里跑出来了,你换了三条枪,打死了我们17人,那时候你不是很嚣张,冲我们喊‘看你们谁还当共产党’吗,今天怎么不叫了!”
如果不是公安同志出手阻拦,徐贵林肯定免不了被一顿痛揍。公安同志劝住了满脸悲愤的刘德彬,认真地表示:徐贵林这种满手罪孽的人的确该死,但不能动用私刑,应该公正地审判他,让他受到应有的惩罚。
年5月18日,重庆警备司令部在解放碑前召开了公审大会,判处凶手徐贵林死刑,随后,这个杀害了无数革命义士的刽子手被押往刑场,执行枪决。
渣滓洞里无辜惨死的那些革命义士们在九泉之下,总算可以瞑目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