造字的过程里,林江辉明显感觉自己能静下来。每一个小细节,每一个笔画都会影响一个字体的气质,然后是影响一个句子,一整个段落的阅读感受,像蝴蝶效应一样。「用微观的方式去看一个习以为常的东西,从这种小地方得到一些满足感吧,之前从来没有这么仔细看过,觉得这个行业真的很了不起。」
文|方边边
快与慢
林江辉之前为博物馆做设计,一副眼镜架在细细的鼻梁上,说话也是轻声慢语,年他加入一家互联网公司做设计师。过去他在慢的世界工作,而在大厂,他看到一个快速更迭的体系,像涡轮一般,「反差非常巨大。」
三年前,他开始进入快速漩涡里特意开辟出的慢通道。他所在的大厂阿里,要造字了。
年消息一出来,困惑了很多人。一家互联网公司,业务以商业为主,和造字有什么关系?谁用?赚钱吗?不赚钱更不合逻辑了,按照互联网的迭代逻辑,一个项目三个月没有产出就面临被砍危机,造字是要造给谁呢,做公益吗?
林江辉完全理解以上的揣测。他解释了造字的具体框架:不是仓颉造字那样的造文字,而是在互联网上创造字体。「说一个词你就会明白,微软雅黑,我们要造一个阿里的『雅黑』。」
见更加疑惑,林江辉打开一张图片,取景来自非常熟悉的地方,电梯间外,立在园区的路标,展览的宣传海报。「看有何不妥吗?」林江辉问。这些见怪不怪的日常,人的注意力往往存留不到几秒,也看不出异常。林江辉把图片放大,里面有数字、文字。5张图是5种不同字体,这些场景都出现在阿里这一家公司里。——「拼贴大杂烩」,林江辉评价。
为了这个理由要造字,似乎太不「互联网」了。
第二个造字的理由更直接——平台上的商户们被投诉了。
用windows系统,内嵌有宋体、黑体、微软雅黑等等字体,把电脑打开,就可以直接使用,「给人感觉这些字体天生(免费),以微软雅黑为例,它其实是两家公司的作品,外文的版权属于海外公司,中文的版权属于方正,如果字体作商用就要收版权费。」林江辉记得,他看过一张信息表,年到年这段时间,投诉淘宝商户们的侵权案有上万件。直到收到电话甚至是律师函,很多人才第一次知道字体侵权这回事。当时大家普遍的心态是,「被罚了好可怜,赶快避开。」但也没有更好的解决方案。
此外,法律规定,字库一般被当做计算机软件的版权来进行处罚,如果单个的字是按照艺术品设计的,判断到底有没有侵权,则看主创人员在其中的艺术贡献有多少。「这个就很模糊,造成现在大家常常搞不清,得根据法官自己的判断。」
「需求明确了,造一套字要多久?」
「一般是要两到三年的。」
「当时很担心这个提议不会被批准下来,但是没想到通过了」,林江辉回忆,在分秒必争、讲求效率的互联网公司里,他得到了机会,开始做一件不涉及KPI,没有明确项目规划的「慢」工程。
免费?免费!
年,林江辉做了三次汇报。第一次是和总裁,第二次是跟设计主管,第三次是和法务以及市场部同事。反复、来回、拉扯,都是指向一个议题——字体要不要免费。
网商张林曾尝到收费之苦。她曾突然接到一位律师的电话,称她在网店介绍商品时,使用了某字体,属于侵权行为,撤下也没有用,因为侵权已经发生。
「汉字都是方方正正的,很多分都分不出来,不能商用为什么不备注一下?」像张林这样的网商们面临的选择只有一个,赔偿相关费用并购买正版字体,一年要数千甚至上万元。「我还是比较惊讶,而且有点害怕,要当被告。」如果是被判侵权,她面临大约元的处罚。
年热映的电影《九层妖塔》因使用了未授权字体中的7个字,被索赔51万元,最终判决赔付版权方14万元。年,热门电影《失恋33天》未经授权使用「悦黑体」被告上法庭;年的「方正电子诉暴雪娱乐侵犯方正5款字体案」更是在业界被人熟知。
但从版权方来看,收费并不是没有道理。字体公司和从事字体设计的专业人才本就稀少,此外,和某字库合作的一位字体设计师谈到,字库创作一套字体,的确要花费很大精力。设计图稿要写得很大,差不多一个字一张报纸,「所以当时写完,那个稿纸的量加起来可以铺满一个多足球场。」
以「字体」和「著作权」为关键词,在中国裁判文书网共搜索到了条相关案例,其中年字体著作权相关案件同比年增长29.4%,同比年增长10,.89%。10年来相关案件数量翻了倍。
「从设计端应该有个解决方案,平台其实可以做一款自己的字体解决相关的问题。」林江辉谈到。造字的互联网公司里,最有名的是谷歌,它的思源字体全部免费开放下载。但不是每一家互联网公司都有这样的动机。在国内,还几乎没有大厂做免费商用字体的先例。
在林江辉看来,阿里要做,肯定是全免费。「字体相当于油盐酱醋,是最基本的材料,有了这个商家才能去平台上自由创作。」他在最初的那三次会议上呼吁,「在互联网中,字体其实是一款生产工具。
有人建议收费1元,象征性地设置一个门槛。也有人主张按市场行情收费,甚至在会议上推演了资金回收的链路,如果要收回成本,大概要做什么推广和投入,「发现很难。」林江辉谈到,「如果说造字是要唤醒社会大众对于版权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