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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在写回忆的时候,不太愿意去哭天抢地,他就把这个东西写得很美,很漂亮,很激情。但是如果你能够了解和判断,你知道他背后压着的那些东西。
文|林秋铭
编辑|金匝
图|受访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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年,参加完汪曾祺逝世20周年纪念活动后,《汪曾祺别集》戏剧卷的编辑陶庆梅和汪家兄妹一道回北京,回来后,她忍不住和同事慨叹:世界上怎么会有这么好的一家人呢?
和汪家兄妹见面后,才明白她口中的好是怎样的好。今年8月,一个暴雨天,车子拐进家属院,汪朗的妻子到家门口来迎我们,为我们收了伞,又将来访者的口罩一一挂在阳台,一人一边,待会儿你们就不会弄错。
汪朗从房间里走出,他今年69岁,头发渐白,说话的时候,眉眼像极了他的父亲汪曾祺。今年是汪曾祺的百年诞辰,他比以往更忙碌。我们见面的那个周六,他要赶往高邮,参加会议、拍纪录片,没有多少休息的时间。他像汪曾祺一样温和,不愠不怒,服从安排。汪曾祺纪念馆开幕那天,轮到汪朗讲话,他蹦着上台,遇人就笑,很顽皮的笑容。
这些年,关于汪曾祺的讨论多了起来。据统计,自年汪曾祺去世,到年上半年,关于他和他作品的各类出版物,已经达到了多种,数量在近5年来激增。年轻人把汪曾祺称作吃货作家,觉得他擅长吃吃喝喝,擅长写美食,去年4月,他的名字还上了热搜,汪曾祺好爱吐槽一男的,一个诞辰近百年的作家,越过时间,和当下发生了奇妙的互动。
太热闹了,延续的工作落在了他的三个子女身上。儿子汪朗、大女儿汪明身体都不太好,最小的女儿汪朝揽过活儿,负责对接父亲作品的出版事务。找上门的出版社很多,事情太杂,有时稀里糊涂就签出去一本,各种版本乱了套。我们不希望他那么热,他应该是一个长销的作家,不应该是热销的,大家安安静静地喜欢读他的书,他就很开心了。汪朝说,那种状态就像汪曾祺在《草花集》里写,我悄悄地写,你们就悄悄地看。
在北京蒲*榆的那个家,汪曾祺就是悄悄地写。书桌上,放着老花眼镜,一包云南玉溪和一包红塔山,是他常抽的,还有一杯刚泡好的龙井。他坐在低矮的沙发中,身边是堆叠的纸卷和书籍,垒得很高,弄得沙发像嵌进去似的。他偶尔会从纸卷中摸出稿纸和钢笔,一气呵成写就一篇文章。
他写春天,我所谓的『清香』,即食时如坐在河边闻到新涨的春水的气味,好想尝尝。写昆明的雨季,昆明的雨季是明亮的、丰满的,使人动情的。城春草木深,孟夏草木长。草木的枝叶里的水分都到了饱和状态,显示出过分的、近于夸张的旺盛。写紫薇树,树干近根部已经老得不成样子,疙瘩流秋。梢头枝叶犹繁茂,开花时,必有可观。用手指搔搔它的树干,无反应。它已经那么老了,不再怕痒痒了。还有那句广为流传的句子,栀子花粗粗大大,又香得掸都掸不开,于是为文雅人不取,以为品格不高。栀子花说:『去你妈的,我就是要这样香,香得痛痛快快,你们他妈的管得着吗!』
他受作家契诃夫、阿索林和海明威的影响颇深,我很喜欢阿索林,他的小说像是覆盖着阴影的小溪,安安静静的,同时又是活泼流动的。这些人对他的影响之深远,像云南的菌子,菌子已经没有了,但是菌子的气味留在空气里。与他结识的朋友又道,他看书看得杂,喜欢看自然笔记和明清的奇闻轶事,花花草草带给他生机,让他的语言总是灵动舒展,有一股碧绿透明的幽默感。
在西南联大读书时的汪曾祺与同学李荣(左)、朱德熙(右)
汪曾祺笔下的生活冒着热气,文字背后,藏着他的波折一生:出生高邮,在家乡生活了近20年后,赴西南联大就学,在昆明待了7年,被打成右派,下放到张家口劳动4年,最后在北京京剧团工作了近30年,直至去世。他是一个甘愿游走在边缘的人,却难免被卷进漩涡之中,那一代人的命运可悲可叹,才华被苦难洗涤,却也被乱世耽误了,直至60岁,汪曾祺才作为作家被世人看到。
但他的文字里,从不流露这些冷遇和苦难。《宁作我:汪曾祺文学自传》的编者、研究汪曾祺多年的学者杨早说,他在写回忆的时候,不太愿意去哭天抢地,他就把这个东西写得很美,很漂亮,很激情。但是如果你能够了解和判断,你知道他背后压着的那些东西。
《宁作我:汪曾祺文学自传》《拾读汪曾祺》未读·文艺家
贵州人民出版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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汪曾祺离开23年后,他的生活痕迹在汪家渐渐消退。西直门福州会馆的房子,汪明住了进去,书房改成了卧室,再看不出原来的样貌。遗物大多交给了汪曾祺老家高邮的纪念馆,汪朗在家寻了半天,才掏出一个不锈钢酒壶,外面包着一层羊皮,一摇,还能听到叮叮当当的酒声。那是有一年去美国,台湾作家聂华苓给汪曾祺灌的一壶威士忌,他没舍得喝,一直留着。还有墙上一副墨蓝色调为主的水墨画,汪朗嘿嘿笑,也不知道老头儿画的是什么,觉得好看,就挂在这儿了。
父亲逝世后,汪朗代替父亲,坐在沙发上接待更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