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
奶油小肚肚
“向那些生命荒芜但不断向上的人、向那些身陷泥沼又渴望清洁的人、向那些拔着头发渴望脱离凡尘的人致意。这些人,他们的生命固然是卑微的,但又是一种倔强的存在。”(张莉)——题记
最近的热播剧《我是余欢水》被刷屏,小人物的悲与喜展现得淋漓尽致。作为史上最惨的男主角,中年落魄男余欢水婚姻不幸福,事业不顺心,最好的朋友也因自己的过失死亡,甚至连亲生父亲也是冲着钱来的。
这样一个贴近现实生活中的小人物,某些地方触动着我,却也让人难受。人活一世,本质上就是爱与被爱。余欢水用心去生活,努力想学会爱和被爱,却屡战屡败,他不甘心,说:“我就是要改变,和过去活得不一样。”
余欢水是卑微的、执着的,他是大部分中年人的缩影,即使不被身边的人所承认,但是他仍旧认真地、顽强地想要活着,被尊重和被肯定。
余欢水的一生很容易让我联想到刚看完的小说《盐》,一部写底层小人物在生活的漩涡中,面临的矛盾和挣扎。六个小故事里,每一个边缘化的人物都有他们的喜怒哀乐,他们承担着现实的困境和无奈,同时又努力想证明自己活着的意义。
女作家孙频曾在小说《盐》的后记里曾写到:
生而为人,我们没有选择,就算从出生的那一刻就看明白一生的真相,我们又能做什么?是的,我们唯一能做的,仍然是如何认真地、艰难地、顽强地把我们这一生过好过完,尽自己最大努力地去做一个有尊严、有爱也被尊重、被爱的人,便是我们一生生生不息的目标和动力。
盐是卑微而渺小的,正如我们每一个个体都是微小的。终其一生,在时间的浩瀚的长河中,我们是微不足道的。我们作为一个人存在的意义,就是在认清生活的真相后,仍旧热爱生活,阳光明媚地活着。
小说《盐》写了小故事《乩身》、《东山宴》、《无相》、《祛魅》、《我看过草叶葳蕤》、《因父之名》,每一个小人物都有自身独特的经历,这些人物或逃离、或挣扎、或妥协,在自认为最好的选择里死亡和重生。
《乩身》:她坐在油毡的一朵牡丹花上,一边流泪,一边微笑,像一尊真正的佛。
《乩身》里的常勇本是一个小女孩,因幼时生了一场大病,烧瞎了双眼被父母遗弃,爷爷收养了她,给她改了一个男孩子的名字,为了让常勇活下去且不被欺负,爷爷还强硬固执地替她塑了一具男人的肉身。从此,常勇的女儿身被阉割掉,只能站着小解,胸部也被裹平压实。爷爷还教常勇用竹杖量路,训练她用铜钱给人算命,包裹在男性外表下的女性特质,随着岁月的流逝也通通被隐藏起来。对常勇来说:
“女性成了她的一种疾病,一种耻辱,一种遥远而模糊的幻影。”
常勇是残缺的,她是交城县里最不起眼的小人物,随着爷爷去世,生活对一个瞎子来说异常艰苦残忍。她可以忍气吞声地活着,但是在这层非男非女皮囊下的女性欲望却缠绕着她,“她永远无法藏匿自己、隐遁,直到流浪汉杨德清的出现,常勇平衡的生活被打破,她恐惧却又放任地释放出内心最真实的渴望,偷偷地像个女人那样活着。
杨德清原本是不受人待见的,好吃懒做小偷小摸令人嫌恶,并且所有的女人都躲着他,常年单身使得他丧失理智去猥亵一头猪,因被众人抓现行受到惊吓,男性特征退化。在小说中,让人印象深刻的情节是,当杨德清看到常勇靠捡垃圾养活自己时会难过,还偷偷带着被其他人强奸的常勇去小诊所打胎,在常勇这里他获得了一种救赎。
“这县城里可有人把他们当人?也就在常勇这里,他还能算个人,因为她比他更弱小、更孤单,她需要他。而他需要这种需要。”
两个残缺的人靠着彼此照顾小心翼翼地苟活着,直到最后用各自的方式壮烈死去,“凭着自己的力量终于冲出了自己的地狱。”杨德清死了,死在常勇的坑上;常勇点燃了自己,在金色的火焰中做回了真正的女人。死亡来临这一刻,他不再是一个被阉割了的男人,而她也不再是一个被阉割了的女人,他们做出了最好的选择来重获新生。
《祛魅》:对爱情和一个虚假男人的遐想比没有爱情还要让她疲倦。
《祛魅》里方山中学老师李林燕的一生经历过三个男人。80年代刚上大学的李林燕是中文系有名的才女,崇拜者不断,但年轻时的她骄傲清高,幻想着不切实际的爱情,渴望和心爱的人奔走远方。
李林燕第一个男人是一个旅美作家,在一次大四笔会时认识,在旅美作家的攻势下,她连挣扎都没有就把自己交给了这个不负责任的男人,在年轻的李林燕眼中,这个四十多岁的男人为了自己半夜翻窗户,就像梦境中的骑士,多么浪漫而富有深情。实则这只是一个多情的男人,为了一夜贪欢做出了滑稽行为,在晨光中,为了怕人看见,他的警惕,他的小心翼翼,在旁观者看来是丑陋的自私的。
第一次的感情给了李林燕巨大的希望和沉重的打击,毕业分配到方山中学后,“她每天按时给他写信,每月按时给他寄信,唯恐和他失散了,但他还是不声不响消失了。”这个每天早晨醒来化好妆到宿舍外背书的年轻女老师,在虚妄的期待中,等待一个虚幻的陌生男人来接自己离开。随着时光流逝,五年时间过去,她终于梦醒,用自暴自弃的方式表达自己内心绝望的反抗。
在疼痛和深不见底的悲伤中,因为吃过亏,再看男人的时候李林燕会把她身上一切虚假的东西消除掉,变成一个正常的男人来看待对方,即祛魅。在这种平视的眼光里,李林燕生活中出现了第二个男人——一个据说为诗歌事业不肯结婚的文艺男青年余有生。这个每周雷打不动主动跑来找李林燕谈诗歌、文学的男人,相识一年后两个人在一起了。
李林燕从年轻时的风花雪月和不切实际的清高中,决心脚踏实地过好眼前这种平淡无奇的生活,她想要结婚,想要有一个稳定的家。不肯结婚的余有生借着机会调走了。这一次,在李林燕三十一岁这年他们和平分手了。从年轻时的清高到年纪渐长后的惊恐,李林燕仿佛变成了另一个女人。
“她与一切女性化的东西绝缘,弃之不及,她脸上不再涂抹任何东西,赤裸裸地被黄土高坡上的阳光晒着,脸颊两侧各长出了一块喜气洋洋的红斑。”
在漫长枯燥的生活里,李林燕三十三岁的时候,终于有一个人向她求婚,但却是自己的学生——蔡成钢,一个十八岁的孩子。在异想天开的荒诞中,她接受了这个比自己小十五岁学生的追求,这个男孩子,因着家庭困难受到李林燕的照顾,从感激到喜欢,他对着李林燕承诺“如果你愿意嫁给我,,我会好好对你;如果你不愿意嫁给我,我也会照顾你一辈子。”
眼前年轻的蔡成钢让李林燕想起了十三年前的自己,只是双方对调了过来,他带着真挚的、仰望的感情看向自己,“像当年的自己一样,还不懂得祛魅。”不顾旁人的眼光,李林燕嫁给了自己的学生,直到有一天,这份感情受到了第三方的威胁,李林燕用近乎残忍的、决绝的方式做出了自己的选择。
在看这篇小说时,我第一次领会到“祛魅”这个词,它是一种真正的平等。人与人相识之初总会把自己最好的一面展示给对方,看到的、接触到的都是闪光点,这是一种仰望的幻想中的影子,而生活是真实平淡的。学会客观平等去看待一个人,既能够看到对方的优点,又能够理解和接受对方的缺点,学着祛魅,站在你眼前的,才是一个真实的可爱的人。
除了《乩身》和《祛魅》,《东山宴》里强悍粗鲁的老妇人白氏年纪轻轻做了寡妇,养大儿子继而又帮着养半傻的孙子阿德,最后自己做好棺材等死。被父亲嫌弃,失去母亲的傻子阿德,时常在坟地里晃荡,对母亲的思念不曾停止,他最后把头钻进奶奶的新坟里,只为和母亲团聚。
《无相》中来自贫困山区的女大学生于国琴,系里一名退休的老教授每月资助她三百块生活费,为了生存,勤工俭学,于国琴每周去独居老教授家整理家务,得到如家人般的照顾。但当老教授提出想看她年轻的身体时,于国琴愤怒了,尽管他什么也没做,可能只是自知时日无多贪恋年轻的美好的身体,但是于国琴还是本能地恨他,最终老教授病发也见死不救,使得这段经历成为于国琴人生中的一块石头,压在心中,成为不能说的秘密。
《我看过草叶葳蕤》里的李天星年轻时怀揣着艺术家的美好憧憬,借一个比自己大许多的女人杨国红的帮助,从小县城里考试逃离,成为大城市中落魄的孤魂,随着年龄的衰老。一无所有的他又重新回到小县城里,和曾被他嫌弃过的年老色衰的杨国红生活在一起。
《因父之名》里的田小会因父亲离去,一走就是十多年,幼小的她被无数男人欺辱,最终她寻求一个瘸子老头儿做了干爸。当亲生父亲回家后,成年的田小会用自己残忍的方式去报复他,照顾多年来强奸自己的干爸,只是因为这个干爸曾经在父爱缺失的时间里愿意保护自己。最终田小会成为了这个瘸子老头儿欲望发泄的工具,他从未把自己当人,但田小会义无反顾把他当做自己的整个世界,为了他田小会甚至逼死了自己的生父。
孙频说:盐是最卑微最执着的坚持。小说《盐》的书名取自《马太福音》:
“你们是世上的盐。盐若失去了味,怎能叫它再咸呢?以后无用,不过丢在外面,被人践踏了。”
我们每个个体存在的意义就是一粒盐的意义,一生经历过喜怒哀乐、悲欢离合,在浩瀚无涯的时空里,我们变得渺小而卑微。但是正如盐是这世间最重要的调味品一样,没有了盐就没有了味道,作为个体而存在的生命,我们感受到爱与被爱,竭尽一生的努力去让自己有尊严、有价值地活着,日复一日,赋予生命的意义。
(一)《乩身》1.女性成了她的一种疾病,一种耻辱,一种遥远而模糊的幻影。2.她曾问过爷爷眼睛不瞎的人看到的世界是什么样的。爷爷说:“其实都一样,一切有都是从无中生出来的,你什么都看不到,那才是世界的本质。无论是什么,都不要试图去留,就任由它们来来去去,没有得到也就没有什么失去,你在这无中才是大自在,就像鱼游在大海里一样自在。”3.在这个荒凉的世界上,她不是任何男人的女人,她单单是自己的女人,就像是,在一场性事中她把自己嫁给了自己。4.她坐在油毡的一朵牡丹花上,一边流泪,一边微笑,像一尊真正的佛。(二)《东山宴》1.在水暖村,谁家有热闹而不让人看,可是不道德的。什么是他们的道德?道德就是把所有近乎气绝的快乐和无以复加的伤口都割开了给人看供人消遣,绝不能独享。2.似乎此处才是他的乐园,别处都不是人间。3.她轰然跪倒在地,把整张脸都埋在泥土里久久抽泣着。雪一样的月光大片大片砸下来,盖住了人间这些大大小小的坟墓。(三)《无相》1.胆怯使他们的身体里忽然获得了一种共同的人格,这使他们脸上的表情看起来惊人地相似,像戴着同一型号的面具,恐惧、无措,还有最下面一缕明灭可见的期待。2.孤独是人最本质上的常态,无法改变的。......宇宙间一切有形的东西反而可能是最虚空的,佛家不是说吗,‘照见五蕴皆空’。而那些最虚的东西也许就是世界的本质。所以,在这个世界上不要过分惧怕孤独。3.一具身体真的可以让一个人不孤单吗?她觉得,这个赤裸的自己,在一种十足的丑陋之中,突然臻于一种近乎邪恶的美了。(四)《祛魅》1.对爱情和一个虚假男人的遐想比没有爱情还要让她疲倦。2.她与一切女性化的东西绝缘,弃之不及,她脸上不再涂抹任何东西,赤裸裸地被黄土高坡上的阳光晒着,脸颊两侧各长出了一块喜气洋洋的红斑。3.她知道她不过是爱情上的亡命徒。......她不过是一只蝼蚁,再怎么用尽全力地挣扎,也挣不出这张早已织好的网。......人活一世,本质上不过就是爱与被爱。(五)《我看过草叶葳蕤》1.肉身只是一种随时会腐烂的植物,一春,一秋,一夏,一冬,一枯,一荣,每个瞬间都会腐烂。(六)《因父之名》1.她觉得她的灵魂现在正乘坐这些回忆离开她,就像受伤的人临死前觉得生命正从流血的伤口走掉一样。她的身体在渐渐变轻变轻,最后她觉得自己几乎要飞起来了。2.她怎么可以这么残忍?她觉得自己凶残得像个刽子手,对眼前这个失魂落魄的男人一刀下去唯恐不够,还要再来一刀,再来一刀,好像光是这衣服散发出的血腥味便足以弥补她在这十年里受过的苦,好像只有血腥味才能喂饱她。.......而对于她来说,他只是回来了,因为他从来就没有来得及在她心里死去。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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