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雷雨》海报继《日出》之后,北京国际戏剧中心开幕后的第二部新排大戏《雷雨》,9月24日曹禺诞辰日当天,在中心内曹禺剧场与观众正式见面。10月17日,结束本轮首演。九月底的一天,新排《雷雨》当晚演出前夕,在北京国际戏剧中心他的休息室中,濮存昕接受了澎湃新闻记者的专访。化妆镜前,摆放着一枚他在剧中饰演周朴园的戒指。旁边一盏茶杯,杯身上印“发心求正觉,忘己济群生”,读来颇具禅机。他注意到记者的目光,笑着解释说,弘一法师这副对子恰好可以作为此次创作过程的自况。
北京国际戏剧中心正式采访前,濮存昕饶有兴趣又小心翼翼地从书包中取出一个带拉链的包囊,揭开层层包着的蓝绸布,一本书页早已泛黄的《雷雨》剧本(《文学叢刊》,文化生活出版社年出版,是由巴金亲自阅读校样的《雷雨》单行本)呈现在我们眼前——原来,北京人艺在上世纪50年代排演《雷雨》时,曾对原著剧本做了删改。这一次,新排《雷雨》立意呈现的就是年最初发表时剧本的样貌。以下为濮存昕介绍自己作为该剧导演,如何从这本来之不易的“元典”中有所发现和收获,有了“最初”创作的冲动。
濮存昕。摄影王诤口述:“这些情节,我们看完如获至宝”
这是民国25年(年)出版,民国26年改定的第九版——在我们剧院曹禺先生的相关档案收录中都没有。应该是最初几个版本之一,来自一位外国人的收藏,末页写着他是当年(年)10月23日购买。《雷雨》这个剧本问世至今,已经快90年了。我们很欣喜,可以说是窃喜,能找到年最早的版本。与年代排演时用的修订版相比较,从中会发现一些没有的线索和情节,这是(新排《雷雨》)源动力啊。为什么要排新版?就是好像我们拨开了晨雾,把灰尘,岁月的灰尘(做出掸去的手势),挖出了埋藏的某些东西。
如果说一定要找到最主要线索的支干,是周朴园不是局外人,他所面对的两大事件的背景:工人罢工和家庭风波,构成了这个戏的一个门,故事结构的环境。那么他(曹禺)设置的八个人物,在这样的背景下有了互动的机缘。从他(周朴园)回家开始,家庭的风波慢慢、慢慢出现了,所有牵扯到的人在不安、在躁动,在找自己的出路。就在这同一天,三十年前为他生过两个孩子的情人,他一直心里面把她当做明媒正娶的那个丫鬟,三十年后,来了。
然后这个故事的一个转向,是他(周朴园)误会了,他误会她(鲁侍萍)的出现是和罢工有关。于是他绝情地说那句,“从此,鲁家人不许再到周家来。”又衍生出了第三幕、四幕,最后这个事件被彻底地揭开。这是最主要的一个发现:曹禺先生仿佛埋藏在这个故事里面的一个引子,他按下不表的,那是写作上、技法上的高明。我们把它解释为像是密码一样的存在,但是能不能读懂这些的密码,它是由各种各样的符号组成,,,,…这些密码出现了,它之间的关系,它形成的方程式,合并同类后是什么?这是特别有意思的。
《雷雨》剧照龚丽君(左)饰演侍萍、濮存昕饰演周朴园剧照、排练照摄影/李春光然后里面有些,非常生动的台词也出现了。比如说,鲁侍萍看到了周朴园下意识地去寻找三十年前旧照片的时候,作为一个女人,她有一种莫名的伤感——你居然把我忘了?!但实际上他没有忘。她喊了一声,唯一地喊了一声,“朴园,侍萍在这呢。”这句台词多么多么地动听,但在50年代演出的版本中拿掉了。关于那把枪,在年的剧本中,是警察在镇压罢工中掉的枪,鲁大海捡到后带在身上。当他被开除,自己前途完全渺茫的时候,他拿着这把枪也失去意义的时候,他把这把枪给了,他认为是“你还算在说真话”的周萍,只要你对我妹妹好,我别的不说了,因为妹妹是我母亲的命。这把枪我已经没有用了,你拿去吧。哇,周萍感恩戴德,给他鞠一躬。然后他(鲁大海)说,你把我妹妹交出来,事情又向一个新的枝叉发展……
这些情节,我们看完如获至宝,仿佛看到一个新的(《雷雨》)的面貌。从导演,导演组还有唐烨、场记万路,我们就开始在这个本子上去寻找。当然,我们一定还需要用50年代的剧本作为一个基础。然后就把年,它的最初的版本往里头,看哪能加进来,哎,这句好,哎,这段好。大概就是这样,这是从文本(角度)上给予我们最初创作的冲动。
另外,我们也提到了一些质疑。我本身作为演出过《雷雨》的演员(濮存昕曾多次饰演周萍),一直在想为什么(周朴园、侍萍)相认那场戏,周朴园不回头看一眼,一直是不相视而去诉说。这次在排练中,大胆地设置成他看到了侍萍,却没有认出来。这就让一个40多岁的被侮辱被损害的女人,心里的伤感更深了一层。周朴园先是听出了侍萍的苏州口音,再听出她遣词造句的习惯,主动地不敢回头了……这不是在文案阶段,而是排练时产生的想法。这样的话,在表演过程中观众感官在接受上就会更自然一些。
周朴园和鲁侍萍、周朴园和繁漪,周萍和繁漪、周萍和四凤,四凤又和周冲,我们一定要确认这些人物关系之间的爱都是真实的,他们互相之间的冲突、隔阂,甚至是斥责都是源于爱。《雷雨》绝不是一个简单的乱伦偷情的故事,对这出大戏,一千个人有一千个看法,我不期待大家在接受上整齐划一。当然,新排《雷雨》是我们交付曹禺先生的“作业”,我不希望观众席中还会传来那种浅层的窃笑,那是很刺激人的事情,这次坚决不能再发生。
排练照“用三把伞,为在世的、苦命的、苟活着的人们遮风挡雨”曹禺先生结构了一个人间或许不会发生的故事。在年,推出中国第一个大型原创剧作——不再是独幕剧——成为一座里程碑。而且从那之后一发不可收拾,在短短10年之内,他先后创作了4部经典作品。他的横空出世,他的才华横溢,到今天依然是中国戏剧和世界对话的代表人物。作为当代戏剧工作者,我们碰到了这样的一个机会,怎么能不去珍惜?也有人建议我到外面去排这个戏,自由地组织演员和创作团队,他们帮我做商业运作,但我是一定坚持要把这出戏放在人艺的。在人艺工作了一辈子,我的教养和成长来自于剧院的前辈、剧院的剧目。在我告别舞台前,这是我送给人艺的礼物,也是我自己在人艺生涯的总结。
我不敢说以后,自己就要干起导演(这个职业)了,因为那是另外一门学问。这个戏在四年多的梦想,两年多具体上手创作过程中,已经有了一些新的舞台面貌,新演员间的磨合。疫情给予我们在时间上相当的宽裕度,我跟舞美和音乐都是在疫情刚刚开始的时候见的面,然后慢慢地探索成型,最终在舞台上形成了现在的布景和变化。
很高兴,很多表扬我们的说,终于透过了这个有限的空间看到了屋外,甚至看到了荒野,看到了天边——其实头两场演出,因为吊杆有限,“天边”都没有泛出那一线光。之后,我们尝试把光往地上打,泛出的光亮使得观众看完全剧能够透出一口气。这口气是和天、地有关的,是能感受到希望的。现场灯光操作最后一个动作就是那个反光,终于在演出第3场完成了。
我相信曹禺先生的在天之灵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