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TUhjnbcbe - 2024/10/7 16:45:00

本文转自:拂晓报

老王是我们这个城市里一个七十来岁的老头儿,人很普通,面色肃穆,衣着大多深色发旧,眉骨凸起,有几根长眉毛誓不罢休地窜出来向外生长,头发花白,远远望去如撒满了霜。

老王,是城里从前的一缕月光,他在城市里有一书屋,两万多册书是他大半辈子藏购的久远年代的各类书籍。在媒体记者的报道中,老王的书屋是一个旧时光陈列馆。让我们去看看老王的书屋里有些啥,民国年代的教本,抗战时期的报纸,中国古代小说,上世纪五六十年代出版的世界名著,某个老先生自费出版的古体诗词集,一个退休老奶奶戴着老花镜用毛笔誊写的家谱,一本发黄的《罗米欧与朱丽叶》被摩挲得起皱卷边……

老王而今在书屋里低价出售这些旧书,有各路淘书者挑挑拣拣地购买,也有城市里的民工,东张西望中来到老王屋子里,靠在堆满旧书的墙边简单打个盹。每当目送着淘书者离去,老王都要目送着他们消失在视野尽头,老王感叹说,他在这里等着有缘人的光顾,为的是让书的寿命,在他们那里能够更长寿一些。

老王的书屋,这样一个在故纸堆里顽强生长寂寞蔓延的角落,是城市里一块寂静绿洲。偶尔凝望一眼,会有一层薄薄青苔浅浅覆盖灵魂里的温润蔓延。

去年冬天,我去一家档案馆,看到了几张民国时期的老报纸。掀开报纸,粉尘呛鼻,故纸味扑面而来。纸张已泛黄,变得薄脆,但印刷的字体尚清晰。那报纸的刊名,是孙中山先生题写的。

在那个年代上海出版的报刊上,我看到了宏大叙事,救国的硝烟,热血青年上街抗议的声浪。也有市井老墙下,鸡飞狗跳油烟滚滚热气腾腾的生活,在文字里被描述得活灵活现:某条马路上昨天出现劫匪,鸡瘟来袭,乡下王老五用土枪打死一头伤人的野猪,一对鸽子为亡人守灵……还有名目繁多的广告:置业声明,布匹、咖啡厅、麻风药丸、航空机票、齿科,电影预告。在一本上世纪30年代出版的杂志上,还有一对新人醒目的婚庆广告,新郎姓马,新娘姓朱,竖排的繁体字,千里姻缘,天作之合,施先生、许先生、黄先生、姚先生同贺,想来是这四位好友出的广告费。在发黄的老报纸上,我甚至嗅到了当年上海滩上喜宴的气息。

这些老报纸,还让我耳旁隐约传来当年那些奔跑在大街上的报童们稚嫩而恳求的声音:“先生,本埠特大新闻,买一份吧,买一份吧!”那些长衣长衫或西装革履绅士派头十足的先生,回过头来,施舍一般抛下钞票,买下一份报纸,坐着黄包车扬长而去。小时候,我在县城电影院看一部老电影,一个叫做三毛的流浪孩子,在街头叫卖报纸,一个穿旗袍的女子,爱怜地摸着三毛光溜溜的头,那个慈眉善目的女子,买下了三毛手头全部的报纸,还多给了他几张钞票。三毛仰着头望天,呆呆地不说话,不知道是感动来得太突然,还是有什么东西哽在了喉头。在流浪求一口饭吃的途中,有那么多的人世炎凉,让这个幼童独自扛着,老天慈爱,让他也感到了城中一缕暖流。

我在城里的忘年交郑先生,是一个收藏旧书旧报的人。郑先生在城里先后搬了几次家,每一次,屋里收藏的书报,都成为他首先要搬运的宝贝。我去他宅上拜访,满满一屋旧书老报,感觉一股股浓烈的旧时光味道扑鼻而来。

在郑先生老宅里,我看到了一张老照片,一个穿西装的男子,目光深沉,正在海船上看一张报纸。那就是郑先生的爷爷,在滚滚潮声中从新加坡回国了,因为他看到发行到新加坡的华文报纸上,有救国的呼声响入云霄。

我陪同一位老者去城郊外一处废弃的院子,那是上世纪40年代一家著名报纸的报馆,一些当年如雷贯耳的人,就在那里进进出出。那时,报社还被称为报馆。可惜,除了几面斑驳的土墙,啥也没有了。留下的,只有我对当年老报纸的一点想象:灯火摇曳,报人们彻夜不眠,如接生婆守候初生婴儿的到来,当他们凝视着一沓沓散发着油墨香气的报纸,晨曦擦亮了天幕,他们疲惫的面容,也被瞬间照亮。当年报纸,成为一份留存历史的草稿,在那些故纸里,也有着一些人沉重的呼吸声穿越迢迢时光而来,均匀地响起在怀旧者的耳畔。

故纸,从岁月的封面上缓缓褪下,却在看不见的封底,成为永远的怀念。故纸,是袅袅乡愁里漫天飞舞的一页。

李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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