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5月1日,晨雾笼罩着厦门的天空,许多民众还沉浸在睡梦中,街道上有几个巡逻兵还在四处走动。在远处空寂的刑场上,有几个人一夜都未合眼,他们顶着厚重的眼皮,身上只有一件单薄的烂衣裳。
刽(guì)子手推着他们往行刑台上走,他们猛地被按到地上,好几个人都挣扎着直起身子,幽怨的眼神投向负责行刑的军官,两只眼睛如同沉睡的火山,随时都要冲敌人脸上喷出烈焰。
在这群忿忿不平的年轻人里,有一个人显得格外突出,她挺着硕大的肚子,双手背到后头,被麻绳捆得紧紧的。作为一个孕妇,她的手脚都浮肿得厉害,肚子鼓得像个大西瓜,仿佛下一秒就要成熟落地了。
凌乱的头发盖住她半张脸,若隐若现的平静表情,让人猜不透她此刻的心情。可臃肿的体态掩盖不住她脸上视死如归的豪情,但眉眼的些许犹豫,又暴露出她心底沉重的担忧。
即便她蓬头垢面,也能看出她曾是个眉清目秀、温柔淑雅的女子。面对即将下达枪毙自己命令的国民党军官,她没有显露出丝毫慌张的样子,一张可爱的脸庞上挂着坚贞不屈的表情。她用鹰眼紧盯着刽子手,看见正对着自己的枪口埋在阴影之中。
她的脑袋被枪支顶住了,敌人还在威逼利诱,幻想着她能在最后一刻交出厦门地下党的名单。她把头扭向一边,把自己的嘴巴咬得出血,直到刽子手接到正式结果她的命令,她才开始慌了起来。
可她的慌张却不是因为自己马上就要被枪毙了,而是因为自己腹中已经成型的胎儿。她的眼眶渐渐湿润了,两行泪唰地流了下来,滴落在肚子上。她喃喃自语道:“孩子啊,都是妈妈的错,你可不要怪妈妈啊,我真的很爱你的,但别无选择,下辈子我再做你的好妈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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刽子手老照片
她猛然撤下自己的腕表,努力举起自己的双手,颤抖着递给了刽子手,用请求的目光看向他,哽咽恳求道:“这块表你拿去换钱吧,我只有一个要求,请冲我来,别打我肚子,打我头,千万给我的孩子留个全尸。”
这个场面让她旁边的战友也颇为动容,严刑拷打没有逼出他们的眼泪,但为了保全革命事业,这位母亲的自我牺牲着实太悲壮了。哪个母亲不愿意好好疼爱自己的孩子,她可连和孩子见一面的机会都没有,母子二人便双双奔赴死亡。
这位母亲就是共产党员梁慧贞,怀孕8个月的时候,仍被敌人关押在监狱里,遭受残忍的酷刑。其实只要她稍微向敌人示弱,把知道的情报都全盘托出,就能轻松换取自己和胎儿的平安,但她没有这么做。
恼羞成怒的敌人见梁慧贞久久没有屈服的意愿,于是下达了丧心病狂的指示,要枪决怀有身孕的梁慧贞。敌人甚至对这件事抱有极大的热情,心想着最起码他们也不会有任何亏损,这次枪决竟是一尸两命,不但杀害了热血澎湃的中共党员,还清除了肚子里潜在的革命人士。
梁慧贞虽然没有任何机会逃过这一劫,但她很早以前就做好了为革命牺牲的准备,只是没有想到自己连累了无辜的孩子。面对心狠手辣的敌人,手无缚鸡之力的她所能做的,只是在临死前,向刽子手请求让孩子少遭受一些痛苦罢了。
革命爱情无缘美满结局
有人不禁要问了:孩子的父亲是谁,他去哪里了,为什么不全力营救自己的妻儿?
孩子的父亲和梁慧贞同为海南人,名叫王海萍。年,蒋介石背叛了国民革命,发动了震惊中外的“四一二”政变,开始大规模抓捕共产党员,一时间,许多仁人志士都惨死在国民党反动派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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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海萍和梁慧贞
当时身为党员的梁慧贞也发现海南的局势越来越紧迫,自己的党员身份有暴露的风险,于是她被迫远离家乡去到上海。刚到上海的梁慧贞很难适应当地的生活,周遭都是不知底细的陌生人,没有一个可以依靠的亲戚。
然而,这些困难都没有磨灭梁慧贞的爱国爱党情怀,她积极参加了革命运动,还在机缘巧合之下,结识了老乡王海萍。在异地遇到同乡的人无疑是令人激动的,梁慧贞和王海萍常用海南方言交流,两人谈天说地,讨论了许多人生和革命问题。
凑巧的是,王海平的经历还与梁慧贞大致相似,两人更是有了交流的话题。王海萍就读于东华大学,在校时也是个风云人物,成绩常常排在前头,思想也走在社会前沿。
年5月,上海爆发了“五卅(sà)运动”,立志保家卫国的王海萍也响应着革命的号召,他积极参加游行示威等活动,并用手中的笔写出不少脍炙人口的文章,努力控诉沉迷于内战的国民党的恶行,唤醒民众反帝救国的情怀。
在革命活动中表现出色的他,很快就被叶文龙和陈德华引荐到中国共产党,他也不辱党员的使命,始终致力于革命事业,成为琼崖籍进步青年,用笔杆当作武器,大力宣传革命思想。
他的种种行为深深感染了梁慧贞,而他也被才貌双全的梁慧贞所吸引。两人相处不久后,便沉浸在恋爱的春风中,他们常常讨论对未来生活的构想,并坚定表示不管两人的感情以后会发生什么样的变化,都必须以革命事业为重。
在交往的过程中,梁慧贞发现王海萍有着坚定的革命意志,不会因为困难重重就掉头逃跑,哪怕敌人威胁到家门口,他也一副大义凛然的样子,愿意为革命献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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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海萍
年,经过党组织的批准,两人正式结为革命伉俪(kànglì),并向对方立下誓言,以后不仅要做和睦的夫妻,更要做共同奋斗的革命战友,任何困难都不能破坏他们坚定的革命友谊。
其实,王海萍的婚姻和革命生涯都不是一帆风顺,早在迎娶梁慧贞之前,他已经被迫成过一次亲。那时的婚姻是不自由的,他的父母早早就为他安排了一门亲事,对方还是不甚熟悉的女子。他的父母脑子里还是封建的婚姻观念,一心希望他能早日传宗接代。
王海萍作为一个进步青年,自然不能同意这门亲事,可是他没有能力违抗父母的命令。在结婚当天,他把新娘晾在新房里,自己则和出席的小舅子畅谈到天亮。锣鼓喧天的这个夜晚,他向小舅子说出了自己的心声和一腔抱负。
一夜之后,王海萍幡然悔悟,觉得自己不能继续屈从于父母的旧观念下,于是他留下一封信,表明自己要为祖国奋斗终生,让新娘遵循自己的心愿去过活,紧接着,自己又偷偷撑船离开了家乡。
正是他的果断离去,让他迎来了投身革命的机会,以及和梁慧贞的自由恋爱。本以为这样美好的生活会持续很久,可革命情形不容乐观,很快两人就接到了不同任务,从此分隔两地。
硝烟四起的年代,他们只能依靠书信传递相思之情,往往隔了很久才有对方的消息,但这并没有影响他们的感情。年,党组织委派梁慧贞奔赴厦门担任地下交通员,他们这才再度相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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梁慧贞
要知道获取情报的过程中向来杀机四伏,一不小心就有可能把自己的性命搭进去。但梁慧贞凭借自己沉着稳重的性格和随机应变的能力,多次顺利完成了任务,即便她有了身孕,也坚持工作,不会因为自己是孕妇就摆架子。
当时,身边的人都劝阻她暂放这份危险的工作,但她却说孕妇形象更加适合隐藏身份,虽然被敌人发现后,两条人命都可能保不住,但党组织正处于危急关头,自己应该铤而走险。
王海萍拗不过倔强的妻子,只能叮嘱她凡事要小心,但没想到,妻儿被杀害的噩耗还是传来了。得知消息的王海萍哭得快要晕过去,他悲痛得吃不下饭睡不着觉,脸上的笑容已然无影无踪。
没过几个月,他的体重蹭蹭往下掉,瘦弱得吓人,远远看去,仿佛一个饱经风霜的老年人,可他这时候也就二十来岁罢了。这个向来积极乐观、饱含革命斗志的人,被痛苦和悔恨折磨得不成人样。
他总是一个人低声吟唱着《国际歌》,回忆起曾经和妻子的点点滴滴,也试图拼凑起昔日幻想的一家三口幸福生活。就连身边的同事也经常被他的悲伤所浸染,可他却反过来安慰别人说:“不要再流泪了,革命总是需要牺牲的,虽然他们被敌人抓捕,遭受了酷刑,但更多的同志还在硬撑着,我们要继续奋斗下去,反动派永远也杀不尽革命的共产党人。”
他没有一直沉沦下去,终日以泪洗面的日子不适合革命志士,一味悲伤只会让敌人更加猖狂,只有自己重新振作起来,才能给敌人致命一击,为死去的无数同志一个交代。一段时间后,他把悲痛化作了革命的动力,主动向党中央申请执行任务。
他把妻子未完成的革命理想也背负在自己身上,比以往更加努力参与革命活动,在繁忙的工作中,他平复了痛不欲生的心情。在他不懈的努力下,福建地区的革命力量日益强大。他所领导的革命队伍也在闽南革命斗争中,取得了傲人的成绩,给烧得正旺的革命事业添火加油。
明天和意外永远不知道哪个先来临,不幸还是降临到王海萍头上,因为他常常现身各种公开活动中,敌人很快就察觉了他的身份。好在王海萍反侦察能力特别强,三番五次甩掉了跟踪他的国民党特务。
防得住狡猾的敌人,却防不住不知何时会叛变的队友。年,因为叛徒的告密,王海萍在厦门中山公园遭到了敌人的伏击,虽然他与敌人展开了殊死搏斗,但单枪匹马的他,怎能敌过早有准备的反动派呢?
最终,寡不敌众的王海萍落入敌人的手里。国民党反动派将他关押至监狱后,立即展开了惨无人道的严刑逼供,妄图逼迫他说出我党的机密。然而,王海萍视死如归,对酷刑不屑一顾,宁愿被打得皮肉绽开,也不愿吐露党的秘密。
他丝毫不畏惧审讯过程中的疼痛,始终绷着一股宁死不屈的劲,只是每当想到亡妻,他的心就在滴血。别人的妻子怀了小孩,都是好吃好喝地供着,可梁慧贞却顶着大肚子在这里受尽折磨。
他愤怒地朝敌人吼道:“我为什么要害怕死亡!我早就做好为革命献身的准备,你们此刻的嚣张不过是为了掩饰日后的失败,一定会有那么一天,星星之火会变成火海,将你们烧成灰烬!”眼见着从他嘴里挖不出任何东西,最后敌人残忍杀害了王海萍。
抛却富贵走上泥泞道路
直到死前的那一刻,王海萍的脑海里都是当年梁慧贞牺牲的场景。其实梁慧贞本可以安生过着富贵人家的生活,完全不用为革命事务操心,摆在她面前的有千万个选择,条条都是繁花锦簇的阳光大道,但她选择走那条布满荆棘的道路。
年,在海南琼州的一户富贵人家里,梁慧贞出生了。在那个年代,能够接受教育的女性少之又少,在学校的学生往往都是高官显贵家的子弟。
而梁慧贞便是其中一员,她早早就读了私塾,又因为自身天赋异禀、勤于学习,她考入了广东省立第六师范学校。要知道,这所学校可是当地最高的学府,被称为“琼崖革命先驱的摇篮”,许多著名的文人雅士和革命先驱都毕业于这所学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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广东省立第六师范学校旧照
在校期间,梁慧贞接触到大量的革命思想,也确立了自己的人生理想,光荣地加入了中国共产党。为了唤起民众的爱国意识,她经常和同学们跑到大街上拉横幅,积极参与群众活动。
梁慧贞的父母知道后,曾多次对她进行劝阻,用传统女性的标准,要求她做一个循规蹈矩的大家闺秀。但此刻的梁慧贞已然长成一个新青年女性,怎么可能容忍自己成为封建制度下的产物,况且国难当头,她必须奋不顾身起来战斗。
当时,琼州有个横行霸道的地主,总是仗着权势欺压平民百姓,在得知这一消息后,梁慧贞立马带头发动群众的力量,将地主恶霸赶下昔日作福作威的舞台,把百姓应有的权益都还到他们手中。
从学校毕业后,梁慧贞担任了女子学校的校长,她一边向年轻一代灌输革命思想,一边秘密参与地下工作,尽可能发动所有人投身革命运动,甚至将自己的弟弟也引领上革命道路。
除此之外,她还以身作则,对封建社会的压迫说不。尽管父母百般阻挠,她还是坚定维护自由恋爱的权利,和同为有志青年的林熙春走在一起,并生下一个女儿。
然而,他们的婚姻并不被社会所认可,到处都是诋毁梁慧贞的谣言,甚至有人当面咒骂她不守规矩、败坏风气。梁慧贞却对这些谴责不太在意,她不管别人是怎么看待这件事的,只要自己认真生活就足够了。
可梁慧贞厚着脸面冲破桎梏的爱情却没迎来好结果,在海南也被国民党反动派制造的白色恐怖所笼罩的时候,林熙春被他们手段残忍的追捕吓到了,他很害怕自己会惨死在敌人手里。于是他想带着妻子出国避难,远离国内的是是非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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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色恐怖老照片
但梁慧贞不为所动,国家命运前途未卜,自己怎么能因为敌人的恐吓就抛下祖国逃跑呢?她也彻底认清了林熙春不坚定的意志和贪生怕死的性格,于是决定和他分道扬镳,自己留下来和敌人战斗。
一个富贵人家的子女怎么会舍得放弃安逸的生活,每天活在胆战心惊中呢?如果梁慧贞跟着林熙春逃之夭夭,怎么会落为被枪决的下场呢?她从来都不是软骨头,也不是见风使舵之人,哪里有革命,哪里就有她的身影!
柔弱女子惨遭敌人残害
年3月25日,一伙国民党士兵拿着枪支,气势汹汹地走进中共福建省委机关。此时的梁慧贞正和另外六名同志埋头工作,完全没有意识到死神即将降临。敌人不仅将里头所有的文件和财物都劫掠走了,还连捆带绑押走了七名同志。
此时的梁慧贞已经怀孕六个月了,王海萍因为在外出差,幸运逃过一劫,可当他知道妻子被捕后心急火燎,四处联系同志,想要将被捕的七个人营救出来。怎奈敌人向来视共产党员如狼虎,用层层系统对他们严加看管。
敌人看见怀有身孕的梁慧贞,不但没有手下留情,反而把她当作突破口,妄图用孩子的性命威胁梁慧贞。在知道她是福建省委书记王海萍的妻子时,更是加大了对她的折磨力度,想通过她立下大功。
敌人用尽各种办法让梁慧贞屈服,一会儿摆出慈悲的面孔,许诺她只要说出情报,就放过她和腹中的孩子,一会儿又拿出最厉害的刑具,打得梁慧贞全身抽搐、鲜血直流。
梁慧贞不知道,在这样非人的待遇下,肚子里的宝宝是否还活着,每天夜里她都会轻轻抚摸着肚皮,像是在鼓励自己,又像是安抚胎儿,嘴里念叨着一定要坚强活下去,决不向敌人低头!
一天天过去了,梁慧贞始终没有吐露一句情报,耐不住性子的敌人对她施以更残酷的手段,她多次疼得晕了过去,等她清醒过来了又照旧沉默,偶尔怒斥道:“我的死不值一提,我的爱人说过,痛快去死远比你们苟且活着更有意义,为了我的革命理想,我甘愿献出生命,反倒是你们,趁早放下手里的武器,走到光明的一面吧!”
两个月的严刑拷打没有得到任何结果,国民党最后决定将他们判处死刑。年5月1日,凌晨三点的天空灰蒙蒙的,五名同志挺着腰板走到了刑场,一路上他们都高声唱着《国际歌》,监牢里的所有人都被他们英勇赴死的气势所感动。
这时的梁慧贞已经怀孕八个月了,不出两个月,就该到了临产的日子,原本世上将多出一个鲜活的小生命,可是一切都熬不过去了。为了利益丧失人性的敌人,竟然公然违反国际上严禁处决孕妇的惯例。
敌人没有料到共产党员如此刚硬,这么长时间的折磨都撑住了,梁慧贞等人却早就想到,依照敌人惨绝人寰的清共行动,他们肯定不会放过到手的肥肉。可有骨气的共产党人让敌人意识到,比钢铁还强硬的是共产党员革命的意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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梁慧贞
梁慧贞用生命向敌人诠释了自己的革命信仰,既然不幸暴露了,就将共产党的机密带到坟墓里。如果不是因为挂念腹中的孩子,恐怕她的身体也很难经受住拷打,两个月的逼供,让原本瘦削的她失去了最后一丝血色,仿佛下一秒就要永久闭上眼睛。
当国家和家庭摆在天平的两头,梁慧贞毫不犹豫选择了国家,她不是不爱自己的孩子,她也很想让孩子平安长大,过着平淡简单的生活。可是,如果用共产党的情报换取个人的幸福,那全中国不知该有多少个像这样的小生命,连诞生的机会也没有。
临死前,梁慧贞还在愧疚自己不是个好母亲,可她是一个伟大的共产党员,作为高举革命旗帜的斗士,从不会畏惧牺牲。面对敌人的各种用刑手段,梁慧贞没有一句求饶,但上了刑场后,她却低声向刽子手恳求,甚至用腕表“贿赂”他。
她希望刽子手把枪口对准她的头,这样腹中的孩子也许能有一丝生机,这是身为母亲最后的幻想,也是她能给予孩子最后的保护,就是让子弹尽可能往自己身上飞。